M6米乐官网登录追问｜当谈论福岛水排海时我们在谈论些什么

　　日本福岛第一核电站5号和6号机组前方，一条约1公里长的海底隧道从海岸边的储水槽延伸至太平洋，隧道出口距离海面约12米，所谓“经过处理”的水通过此隧道排海。根据日本政府的发布，排海时间定在今年夏季的计划目前没有变化。

　　截至7月20日，福岛核电站厂区内1000多个储水罐中的水超过134万立方米，而且为了冷却熔融的核燃料，每天新增约100吨水。按照东京电力公司的计划，水向海洋排放的时间将长达30年。

　　国际原子能机构（IAEA）的报告认为，将处理过的水排放到海洋中符合国际安全标准。”日本首相岸田文雄7月25日在自民党会议上说，经济产业相等内阁大臣一直在与渔业联合会及其他组织密切交换意见，将继续向国内外解释日本的做法和安全问题。本月早些时候，全国渔业协会联合会和福岛县渔业联合会先后强调“反对排海的立场不变。”这般各执一词的局面在日本国内持续多年，全球对此问题也难形成共识。

　　福岛水排海问题不仅与日本及太平洋沿岸国家息息相关，还关乎着全球海洋环境安全以及海洋治理的未来。在多重争议的漩涡中，排海举措箭在弦上，其中的安全问题应当受到更为谨慎、科学的审视。“从科学研究的态度来说，我们会认为福岛水可能会有潜在的危害。”中国海洋大学海洋生命科学院教授王悠对澎湃新闻指出，危害有多大、波及的范围等问题，需要拿出可信的科学数据来作为支撑。

　　今年7月初，日本原子能规制委员会确认福岛水排海设备性能没有问题，向东电公司发放了检查合格证明。日媒称，这意味着设备层面的准备已全部完成，排海前提条件成熟。而日方如何净化处理含有60多种放射性物质的水，这对于讨论其排海的安全性至关重要。

　　福岛核事故发生后，核反应堆失控，需要持续注水冷却熔融的核燃料，加上雨水、地下水的渗入，每天产生约100吨水。据东电公司公布的信息，水通过多核素处理设备（ALPS）等进行净化，可将水中除氚之外的62种放射性物质净化至达到日本国家环境排放标准。

　　然而由于设备原因，一部分污水在处理后核素浓度仍不达标，因此会再次用ALPS进行净化处理，循环往复直至除氚之外的核素浓度达到排放标准，这样的水被日方称为“ALPS处理水”。其中，氚难以通过设备净化，将采取海水稀释的方式，使之浓度降至日本国家标准的1/40，最后排入海中。

　　截至7月20日，福岛核电站厂区内的一千多个储水罐中，只有30%的污水被东电确认为所谓的“ALPS处理水”，即除氚之外的放射性物质浓度符合日本国家管制标准。剩余储水罐中的污水，大部分在经由ALPS处理后仍不达标，需要再次净化。另有少量污水目前仅通过铯、锶过滤装置的净化，等待进一步通过ALPS处理。

　　在水处理过程中，日本东芝公司开发的ALPS的性能无疑是关键一环，其净化要取决于吸附塔的性能和处理速率。国际原子能机构（IAEA）7月初发布的审查报告确认了ALPS的性能良好，但是实际的污水处理结果和过往的故障使得外界对此疑虑重重。

　　韩国政府5月派团赴福岛第一核电站考察时获取的资料显示，ALPS从2013年至2022年共发生8次故障，该设备能否长期有效运转有待进一步观察。

　　美国伍兹霍尔海洋学研究所科学家肯布塞勒（Ken Buesseler）对澎湃新闻说，“ALPS已经运行12年多，如果净化后除氚之外的放射性元素含量仍然很高，而且存在变动，我对它的性能是没有信心的。”布塞勒认为，东电声称会多次处理水直到达标，就应该先把所有污水处理干净，并对所有的水进行检测，检测对象需涵盖大部分放射性核素，根据检测结果再制定计划。而现在缺乏全面检测结果的情况下，东电就默认海水稀释前的水中只有氚超标。

　　环保组织“绿色和平”2020年10月发表的报告中指责日方隐瞒ALPS无法过滤碳-14，其半衰期长达5730年，它会融入到蛋白质，核酸，特别是DNA等细胞组成当中，由此造成的DNA损伤可能导致细胞死亡或潜在的遗传突变。对此，IAEA报告引述日方数据称，每年排放的所谓“ALPS处理水”中，碳-14浓度约为2吉贝克勒尔（GBq），远低于管制标准。

　　东电今年2月宣布，将福岛水排海过程中的放射性元素检测种类调整为29种，获得了日本原子力规制委员会的批准。据《朝日新闻》报道，东电根据过往对水的分析，将浓度低于日本国家标准1%的放射性物质，以及短时间内自然衰变的放射性物质排除在检测范围之外。

　　对于东电声称的“ALPS处理水”经过海水稀释后符合安全标准，王悠也提出质疑，即水中的放射性物质浓度能否真正地降低到安全标准。此外，持续的低浓度放射性物质的排放对海洋有怎样的影响。水中有60多种放射性物质，如果只用氚的浓度代表水的处理效果，是以偏概全、避重就轻的说法。目前，东电难以就水净化过滤后的结果提供一个确切的数据，氚以及其他核素的浓度数据混杂且有信息缺失，现在只是做一个假设推论，很可能使以后的判断形成偏差。

　　两年前，日本官方曾发布过放射性核素“氚”的吉祥物，以创造亲近感来宣传水的安全性。由于此举引发极大争议，仅隔一天就被下架。日方之所以出现这样的迷惑操作，是因为福岛水中的氚难以通过净化设备从水中分离，引发广泛担忧。

　　今夏，东电对计划最先排放的水进行了分析，结果显示氚的活度为每升水14万贝克勒尔(Bq)，拟用海水稀释至每升水1500Bq以下，远低于世界卫生组织规定的饮用水标准——每升水氚含量少于10000Bq。7月23日，东电就福岛水排海设定指标，在核电站半径3公里以内，氚的活度达到每升水700Bq时，将叫停排海进程。

　　人摄入含氚物质后，约95%的氚在短时间内以水的形式排出，约5%被蛋白质等有机化合物中的氢原子取代，成为有机结合氚（OBT）。东京大学大气海洋研究所副教授乙坂重嘉撰文指出，有机结合氚可能会在鱼类和海洋生物体内积聚。据了解，有机结合氚可能会与细胞核中的DNA或RNA结合，造成直接的内照射，从而增加致癌或致畸的风险。对此，澳大利亚科廷大学物理学副教授奈杰尔马克斯并不认同，他对澎湃新闻指出，排放口附近海域的最大辐射剂量为每年7微戈瑞（micro-gray），“这比产生危害影响的剂量水平小10000倍”。

　　东电报告称，计划中每年通过海底管道排入海中的福岛水含氚总量少于22太贝克勒尔（22TBq，22万亿贝克勒尔）。奈杰尔马克斯说，他对这一数据进行了核算确认，并与多位核科学研究者交流，认为每年22TBq的释放量远远少于世界上许多正常运行的核电站，比如英国希舍姆（Heysham）核电站、加拿大的布鲁斯(Bruce)和达灵顿(Darlington)核电站。英国2019年发布的《食品与环境中的放射性》报告显示，希舍姆核电站每年释放液态氚396TBq，蒸汽氚2.1TBq。

　　“从纯粹的实际角度来看，从福岛核电站排出的水没有任何风险，对太平洋的影响可以忽略不计。”奈杰尔马克斯解释，海洋中已有大量放射性物质，这些现有的放射性物质几乎是自然的，对海洋生物没有影响。“普通人即使一生都食用排放口周边水域的海鲜，所摄入氚的辐射水平大约为20纳西弗（nSv），这比吃一根香蕉所受到的辐射量还要少。”

　　值得注意的是，奈杰尔马克斯阐述的上述结论有一个大前提——东电的数据线年的排放过程中，水的处理结果始终能达到安全标准。而这个前提能否得到保证还需打个问号。

　　不过奈杰尔马克斯仍然想强调，暴露于少量放射性物质是不需要担心的，公众需要了解更多有关日常辐射的信息。“对排海计划发布反对意见的人，通常不在论述中提供任何数据（或日常等值物）来量化他们所描述的具体恐惧，反而是使用一些缺乏上下文的模糊词汇，民众因为不熟悉这些概念而感到害怕。”

　　日本九州大学应用量子物理与核工程学系教授出光一哉认为，“把污水中氚的浓度稀释到标准值之下后，排入大海不会对海洋生物和环境造成任何有害影响。”他向澎湃新闻表示，目前来看，污水稀释后排放是最好的处理方法。

　　事实上，目前为止，东电针对福岛水的数据信息也不完善，尤其是除了氚之外的放射性物质。王悠说，水中的60余种核素，根据其衰变的半衰期长短、所产生的份额（即产额）、可能存在的数量以及可能做长距离迁移等因素进行初步区分，将其中的8种核素——氚（3H 或T)、铯-137（137Cs）、铯-134（134Cs）、锶-90（90Sr）、锶-89（89Sr）、钴-60（60Co）、碘-129（129I）、锑-125（125Sb）和钌-106（106Ru）统称为核事故特征性核素。到目前为止，对于这些物质对海洋生物的影响，无论是实验条件下或是现场调查的结果都存在空白，没有具体数据来证实它们的影响到底有多大。

　　“由于距离和时间会降低辐射水平，排海不会对太平洋造成不可挽回的破坏，但是仍然值得担忧。”肯布塞勒表示，储存水的储水罐中含有不同水平的放射性核素，除了氚之外还有许多危险的核素，例如钌-106、钴-60和锶-90，这些同位素会比氚造成更大的生态风险，因为它们更容易融入海洋生物群和海底沉积物中。东电和日本政府忽视了一些放射性元素的同位素浓度信息。

　　肯布塞勒建议，即使到现在，也可以考虑水处理的替代方案，污水在经过ALPS处理后可以用混凝土固化存放，或者改用防震储水罐继续储存，以降低发生意外的风险。相比排海，这些方式的有害影响相对更小。

　　太平洋岛国论坛的专家小组曾向日本政府提出过混凝土固化存放的方案，日方回应称，混凝土搅拌过程中产生的热量会使其中的氚蒸发到空气中，而且稀释后的水量过大，含污水的混凝土将被归类为放射性废物，涉及储存和利用问题，这样的提案难以执行。

　　根据联合国原子辐射影响科学委员会的方法，东电2021年对水排海的辐射影响进行评估，结果显示对人类的辐射影响为每年0.00003～0.0004毫西弗（mSv），对海中动植物的辐射量约为每日0.000017～0.0084毫戈雷（mGy），低于国际标准。国际辐射防护委员会（ICRP）建议将普通人被辐射量限度定为每年1毫西弗，对动植物的建议限度为1～10毫戈雷。

　　今年7月，IAEA针对福岛水的评估报告指出，辐射对动植物种群的危害预计可以忽略不计，预计人类从动植物摄入的来自水的辐射量也非常轻微，为每年0.03微希（Sv），摄入的放射性同位素主要包括碘-129、碳-14、铁-55和硒-79。

　　IAEA对放射性物质影响做出的评估主要基于日方提供的数据，而当福岛水入海，对海洋生物的实际影响则需要更多实验数据支撑。东电正在就福岛水对鱼类的影响进行养殖试验，并进行跟踪记录。他们选择了比目鱼和鲍鱼，将其置于用海水稀释过的所谓“ALPS处理水”和普通海水中，做对照组试验。从去年10月至今年5月的结果显示，比目鱼的存活率在两个环境中均为99%，鲍鱼在所谓“处理水”中的存活率为68%，低于普通海水环境。日本近畿大学水产研究所教授家户敬太郎评估认为，两组饲养样本在不同环境下的生存情况无明显差异。

　　中国科研人员也在进行相关实验和评估，王悠带领的团队与中国疾控中心辐射防护与核安全医学所联合完成了一项研究工作，聚焦铯(Cs)对海洋底栖生物紫贻贝的影响。王悠介绍，我们采用了“稳定核素替代法”在实验生态条件下开展模拟研究。之所以选择这样的实验体系，原因有两个：一是铯（134Cs和137Cs）是福岛核事故中的特征性核素；二是选择底栖贝类为目标生物，海洋沉积环境通常被认为是多种放射性核素的最终归宿，而生活在其中的底栖贝类常被称为“环境岗哨生物”，对环境变化敏感。

　　实验发现，铯对紫贻贝的代谢和免疫都有影响，且在不同器官中的富集存在差异，在血细胞、消化腺和性腺的富集程度非常高，在性腺中的高富集意味着对其生殖作用产生影响。（注：生物富集作用一般。